村上春树2023年新作小说《城市及其不确定之墙》中文版第三章

本站有《城市及其不确定之墙》日文原版。以下是第三章中文翻译:

秋季,野兽们的身体覆盖着闪耀的金色毛来迎接即将到来的寒冷季节。它们额头上的单角锋利而洁白。它们用清冷的河水洗涤蹄子,轻轻伸长脖子啃红色的树果和金丝雀叶。

那是美好的季节。

我站在沿着墙壁建造的望楼上,等待傍晚的角笛声。在太阳下山前的时刻,角笛声会长鸣一声,短促连响三次。这是传统的规定。柔和的角笛声在黄昏的石板路上悠悠回荡。那角笛声可能已经传承了数百年(甚至更长时间),没有任何改变地一直回响在这里。那音色深深地沉浸在房屋的石墙缝隙间和广场上石雕的旁边。

当角笛的声音在城市中响起时,动物们会抬起头望向远古时代的记忆。一些动物会停止啃食叶子,一些动物会停止在路面上蹄子下的敲击声,一些动物则从最后的阳光中的午睡中苏醒,它们同时举起头。

一切在一瞬间被像雕像一样固定住。唯一动的是他们柔软的金色体毛在风中摇曳。不过他们在看什么呢?它们朝着一个方向扭曲着脖子,仍旧注视着空中,兽类一个也不动。然后它们聚精会神地聆听着角笛的声音。

当角笛的最后一声回响被吸入空气中消失之后,它们就会整齐地站起前腿,或者伸展身体姿势自如,几乎同时开始行走。一旦束缚解除,接下来的一段时间,城市的街道就会被兽蹄的踏击声所支配。

兽们排成一列,在蜿蜒的石路上向前移动。没有人站在队列的最前面,也没有人领导队列。兽们低着头,微微摇摆着肩膀,只是静静地向下流动。即使如此,每只兽之间似乎也有着无法抵消的紧密纽带。

经过多次观察,我发现野兽们的路径和速度似乎被严格规定。他们沿着平缓的拱形古桥步行,在加入一些群组的同伴之后,穿过有尖塔的广场(你说的时钟塔的时钟像你说的那样,指针都失踪了)。然后他们下到河中央的沙洲,加入了吃青草的少数群体。他们沿着河边朝上游方向前进,穿过工厂区沿干河北延的线路,捡起在森林里寻找树果的一群人。然后他们改变方向向西走,在有屋顶的铸造厂的过街廊道下穿过,沿着北边的山丘上长长的楼梯爬上去。

城墙上只有一扇门。门的开关由门卫负责。厚重坚固的铁门上镶嵌着厚厚的铁板。不过门卫轻松地开关着门。不允许除他以外的人触碰门。

门卫是一个非常强壮而忠诚地执行自己工作的大个子。他的锐利的头部被彻底剃光,脸也很光滑。每天早上,他会用一个大锅烧沸水,然后用一把大而锋利的刮刀仔细地刮头和刮脸。他的年龄没有任何线索。每天早晚他会吹响狩猎角,收集野兽是他的工作之一。他会爬上门卫小屋前面一个大约两米高的塔,向天空吹响狩猎角。这个粗野、几乎野兽的形象男子身上的音乐究竟来自于哪里呢?每次听到狩猎角的声音,我都会感到很奇怪。

在黄昏时分将所有的野兽都赶出墙外,然后他再次用力推门关上,并最后放下大锁。发出沙沙声和干燥冷酷的声响。

北门外有兽类的区域,兽类在那里睡觉、交配和繁殖。有森林、灌木丛和一条小河流过。这个区域也被围墙包围,围墙不高,只略高于一米,但兽类却无法越过墙,甚至不企图越过。

门的两侧墙上设有六个观楼。任何人都可以通过旧木螺旋楼梯上到那里。从观楼可以俯瞰到动物们的栖息地。但通常没有人会去那里。城里的居民似乎对动物们的生活完全不感兴趣。

但在春天的前一周,人们会爬上城墙上的望楼,以观看野兽激烈争斗的场面。这时,野兽变得特别凶猛,牡鹿为争夺雌鹿,甚至忘记了觅食,全力冲突。它们低吼着,试图将自己的尖角刺入竞争对手的喉咙或腹部。

在繁殖季节的一周里,动物们不会进入城镇。为了使城镇居民免遭危险,门卫会关闭城门(因此在这段时间里,也不会传来晨昏号声)。许多动物在争斗中受了重伤,有些还会死亡。但从流淌的红色血液中,新秩序和新生命会孕育而生,就像春天柳树绿枝一起萌芽一样。

野兽们生活在我们无法理解的独特循环和秩序中。一切都规律地重复着,秩序是用他们自己的血换来的。随着粗暴的一周过去,四月柔和的雨水冲洗着鲜血,野兽们又回到了原来平静温和的存在。

但我并没有亲眼目睹那样的场面,只是听你讲述的故事。

秋天的野兽各自蹲在它们的地方,晒着金色的皮毛,等待着角笛的声音在夕阳中消失。它们的数量可能不少于千只。

这是一个结束了的城市的一天。日子过去了,季节改变了。但是,一天一天过去、季节交替只是暂时的。城市真正的时间存在于另一个地方。